去產能攻堅戰(zhàn)打響半年來，各地已進入實質性推進階段。新華社近來派出多路記者分赴各地調研，在鋼鐵和煤炭兩大去產能領域接觸到不少生動鮮活的人和事。他們的命運在去產能進程中或多或少發(fā)生了一些變化。有些沉重，但孕育著希望。

基層官員：“完全指著一個行業(yè)活，就不可能永遠活著”

“要化解的裝備水平越來越高，付出的經(jīng)濟代價越來越大，需要安置的職工越來越多……從今年開始，唐山鋼鐵去產能真要傷筋動骨了。”唐山市發(fā)改委產業(yè)協(xié)調處處長卞明江說。

他說：“‘十三五’唐山去產能任務又加碼了。”“前幾年任務相對好完成，主要是落后的和已經(jīng)停下來的產能，再加上行業(yè)形勢不錯，職工這邊下崗還可以去其他廠。現(xiàn)在要完成任務，只能不斷提高標準，越來越難。”

在啟動鋼鐵去產能前，唐山鋼鐵產值占全國近三成份額。市場上流傳著“中國鋼鐵看河北，河北鋼鐵看唐山”的說法。

2013年9月，河北省出臺《河北省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實施方案》，決定到2017年削減鋼鐵產能6000萬噸，其中唐山市要削減4000萬噸。“十三五”伊始，隨著全國去產能工作的推進，唐山市提出2018年至2020年再化解煉鐵產能298萬噸，煉鋼產能501萬噸。

卞明江正忙著為落實2016年去產能任務制定指標，指標制定好后將下放到各縣區(qū)落實。“有的縣區(qū)實行末位淘汰，有的推出產能調節(jié)金，去一家企業(yè)的產能，其他幾家給補償。”

國家鋼鐵行業(yè)去產能“技術紅線”是400立方米及以下高爐，30噸及以下轉爐。這一標準在河北省分別被提高到450立方米和40噸。

卞明江說：“唐山已經(jīng)不存在嚴格意義的落后產能。下一步怎么去？靠行政命令拆爐子，企業(yè)是不認的。”“去哪家不去哪家，靠嘴說不行，還得靠經(jīng)濟、環(huán)保、技術這樣的硬杠杠。但行政手段也不能少，市場不可能因為今年設定這么多去產能任務，就正好停下來這么多。”

“河北打算在全省推產能交易。有的企業(yè)不愿去產能，可以在平臺上購買；一些離港口遠、成本高的企業(yè)，可以選擇主動關停。這有利于資源優(yōu)化整合。”卞明江說。

“一開始不太理解，幾年下來，越來越覺得有必要。”這位負責地方產業(yè)協(xié)調的基層官員，沒想到自己會站到去產能的最前線。“如果不抓住市場低迷的機會，以后產能過剩會更嚴重。”

他說，削減4000萬噸鋼鐵產能唐山直接資產損失大約1000億元，更不要說上下游產業(yè)的損失。“去產能，不經(jīng)歷陣痛不可能，不舍得一部分損失不可能，職工不熬過去，日子也不會好起來。關鍵是政府要努力把影響降到最小。”

一面去產能“做減法”，一面增加優(yōu)質增量“做加法”。今年唐山市重點實施億元以上戰(zhàn)略支撐項目230項，計劃完成投資1282億元。

“完全指著一個行業(yè)活，就不可能永遠活著，關鍵要形成共識。”卞明江說，“現(xiàn)在就是要拿著‘炸藥包、扛著大斧子’去產能。如果各級政府都下決心落實，經(jīng)過一段陣痛期，剩下的產能將是生命力最強的。”

職工：“這是最難的階段，熬過去就好了。”

元旦過后，43歲的彭勇華離開了工作20多年的皖北煤電集團下屬煤礦。

皖北煤電是安徽省屬國有企業(yè)。“礦上效益不好，工資越來越低，從一個月3000多塊降到2000塊出頭。我自愿簽了10個月輪崗合同，一年只在煤礦工作兩個月。”彭勇華說。

彭勇華是煤礦子弟，煤礦是他40多年人生中最主要的舞臺。“一旦脫離煤礦，就像盲人一樣，什么都不會，外面什么情況也不知道，想出來闖一闖。”

“剛開始很迷茫，不知道能干什么，也找了很多行業(yè)。雖然40多歲了，但還是想學個手藝。”

彭勇華選中了汽車美容，開始邊干邊學的打工生涯。“最初一個月只有1300元，吃飯都顧不上，就想盡快把手藝學到手。”幾個月后，彭勇華轉到同事開的一家洗車行打工，現(xiàn)在一個月能有1600元。

按照皖北煤電集團的分流政策，企業(yè)為輪崗人員繳五險一金，輪崗期間每月支付1250元。“自己繳完公積金和保險后，拿到手就剩200多塊。”

彭勇華的妻子之前在礦上做臨時工，現(xiàn)在在飯店打工，一個月收入1000多元。孩子今年剛參加完中考。家庭還有10年房貸，每月還貸1200元。

礦上的輪崗政策比較靈活，一年一簽。彭勇華沒有想將來會不會回去。他每天從早上7點工作到晚上7點。“就想盡快學好技術，生意好一點，工資能高一些。條件允許下再打一份工。”

“這是最難的階段，熬過去就好了。”說到這里，有些木訥的彭勇華突然抬起頭，露出笑容：“熟練的汽車美容師，一個月能拿七八千元。我覺得還有希望。”

煤礦礦長：“整天想怎么把技術工人留住”

“煤炭企業(yè)職工轉崗分流，是在行業(yè)內分流，還是分流到其他行業(yè)？”皖北煤電集團錢營孜礦礦長吳勁松最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。

去年底，通過企業(yè)搭臺，位于宿州市的錢營孜礦引導100多名職工到合肥的家電和汽車制造企業(yè)工作。從煤礦“掌子面”到流水線，工作時間大幅增加，又不得不遠離家人，不少工人難以適應，已有約三分之二人員返回。

“一方面確實存在適應能力的問題；但另一方面，這些成熟技術工人都是企業(yè)的財富，現(xiàn)在因為效益不好，被迫分流到其他行業(yè)，很痛心。”吳勁松說。

“煤炭行業(yè)形勢不好，工資降了一大塊。礦上光技術工人就走了200多人。我現(xiàn)在整天想的，就是怎么把這些人留住。”

2013年，皖北煤電集團成功托管山西一個煤礦，大幅提高了該礦效益，吳勁松是參與托管的人員之一。今年皖北煤電又陸續(xù)托管了山西和甘肅幾個煤礦。

“我琢磨怎么能更多通過托管等方式，把技術、管理團隊和職工隊伍輸出；同時通過企業(yè)內部管理改革，把技術工人留下來。”

今年5月，錢營孜礦把全礦機電工人集中在一起。工人在完成所在車間工作后，利用業(yè)余時間承擔全礦機電設備維修，獲得額外收入。這一改變，兩個月為礦上創(chuàng)造產值60多萬元。

“企業(yè)需要這些人，但又不能保證他們的效益，只有靠制度松綁。”吳勁松說，“我每天都在算賬，琢磨怎么通過改進管理把效益提高、把人留住。”

“煤礦行業(yè)是衰退但不會衰敗。”吳勁松說，“十年黃金期，不少煤炭企業(yè)靠暴利活著。現(xiàn)在形勢倒逼企業(yè)提升管理和效率，探索創(chuàng)新和轉型。扛過這場調整的，將是真正優(yōu)質的企業(yè)。”(記者安蓓、趙曉輝、張紫赟、李俊義)